【一】
天下着大雨。
一个白衣青年从雨中策马而来。
只有一个人,一柄剑,一白马。
【二】
午夜的小城很安静。
只有几盏灯笼在雨里摇曳。
青年踏进了一家小小的酒馆,伙计已经睡着,只有一个紫衣青年坐在角落里对着雨幕饮着酒。
看见衣衫已被浸透的白衣青年,他笑着向他发出了邀请。
“这位兄台,相逢即有缘,不如共饮一杯酒。”
古朴的长剑被放在桌上,带着丝丝雨意。
白衣青年接过暖身的酒,淡淡道:“齐之侃。”
紫衣青年笑了:“陵光。”
两个人不再说话,只是不断的饮着酒,齐之侃的脸已经微醺。
陵光轻晃酒杯,问道:“你找谁?”
齐之侃答道:“我在找一个能帮我找人的人。”
陵光笑了,烛光映红了他的眼底。
“真巧,我知道一个可以帮你找人的人。”
【三】
“他就是离公子,是这江湖里最无名的人。”
“也是最神秘的人。”
【四】
雨已经停了。
齐之侃握着剑孤独的穿行在狭窄的小巷里。
陵光告诉他,若想拜访离公子,得先去拜访离公子的管家,一家包子铺的老板。
他没有名字,就叫老板。
无论多么光鲜的城市,总会有这么一个角落。
恰好容纳了所有的黑暗与污浊。
这里有杀人犯,有江湖人,有手艺人,他们聚集到这里,总要有一个理由。
在这里,离公子就是他们的理由。
只要你有本事,哪怕你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也可以在这里得到帮助。
只要你有钱,在这里你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。
无论是敌人的命,还是你家对门王大娘的裹脚布。
只要你有本事,或是有钱。
【五】
泥水溅在齐之侃的裤脚,干净的白被淤泥附着。
他低垂着头,无视了四周无处不在的窥视与恶意。
穿过一家酒馆,就是老板的包子铺了。
包子铺看起来很破,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,只有一个年轻伙计在不耐烦的卖着包子。
仿佛你欠了他很多银子。
看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齐之侃,他也只是打了一个呵欠。
每天来到这里的人太多了,他并不感兴趣他究竟是谁。
齐之侃轻敲柜台,淡淡道:“我要一笼四象包子。”
年轻伙计依旧没有抬头,声音有些沙哑却难以忽视。
“本店没有。”
“你们有,”齐之侃肯定道,“我只要四象包子,无论多少。”
年轻伙计终于抬起眼皮打量了他几眼,齐之侃这才注意到,他的脸上有一条刀疤,从鼻尖斜飞至鬓角。
唰的一声,帘栊被拉上,齐之侃安静的站在门口,动也不动。
大约过了三个时辰,年轻伙计才慵懒的再次开了门,打了个呵欠道:“走吧。”
他带着他穿过连阳光都透不进来的黑暗小巷,将他推进了一扇看起来经受了快百年风雨的门。
吱哑声格外刺耳。
门后却别有洞天,翠竹修砌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,几个美丽的少女坐在廊下好奇的打量着他。
齐之侃的目光扫过少女的脸庞,淡淡的。
一个红衣女孩却不似他人害羞垂头反而冲他吃吃笑着。
随即低下头与同伴低声讨论着他。
一个能被离公子允许踏进这里的男人,一定很有趣。
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小院,让齐之侃生出了几分危机感。
这里不像是一个江湖人的居所,更像是一个富家子的温柔乡。
一个能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,必然也充满了危机。
【六】
门被推开,齐之侃踩在了名贵的毛毯上。
软软的,似是踏在云朵上。
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,只能感叹一声何为别有洞天。
珠帘微晃,只闻得清淡香气氤氲,博山炉上飞鸟走兽栩栩如生。
两个年轻少女的手伸了出来,珠帘微卷,露出了主人真容。
那是一个充满病态的年轻人,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,却丝毫无损他的颜色。
没错,齐之侃也是第一次觉得,一个男人有资格用“颜色”二字。
他忽然懂了陵光那句意味深长的话——
他是一个让你难以忘记的男人,不管你是爱他,还是恨他。
他的眼睛微微眯着,修长苍白的手指轻抚怀中长箫。
刚刚入秋,他便已裹上了厚厚的大氅。
谁能想到,这便是掌控一方生死的离公子?
他看起来,更像是个沉珂难愈、命不久矣的年轻人。
“你就是齐之侃?”
“是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?”
“一个故人的下落。”
“哦?”
“我的恩人。”
“好。”
离公子笑了,他笑起来很好看,伴随着他的笑容的,是那只箫的杀意。
少女们安静的立在廊下,刚才的嬉闹仿佛只是齐之侃的错觉。
离公子的箫很快,齐之侃的剑也很快。
他们如同两道影子纠缠在流云下。
齐之侃心中惊愕,不敢有丝毫分心。
离公子远比传闻里更加可怕。
直到八十一招后,箫的主人终于停了下来。
他靠在栏杆上,阳光拉长了他的影子。
齐之侃仍旧握着剑。
离公子笑了,他笑起来很美,美得如同一个画中人。
“你知道我的规矩?”
“知道。”
“我要你的命。”
“好。”
“那……”离公子修长的手指挑起他微乱的长发,柔和笑道:“……你可不许死在其他人的手里。”
“好。”
【七】
看着他的恩人抱着孩子玩闹,齐之侃终于放下了心。
恩人遗忘了一切,远离了江湖。
娶了一个貌美的妻子,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。
这样很好。
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,他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打扰恩人此刻平静和乐的生活了。
他过得很好,足矣。
如今,他该兑现对离公子的承诺了。
【八】
他回来了。
那个年轻伙计半睁着眼带他穿过小巷。
齐之侃突然说道:“你就是老板。”
年轻伙计未脱稚气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老板只是一个称呼,谁都可以是老板,谁也可以不是老板。
【九】
这是齐之侃第二次踏进小院。
一个剑客,即使死去也不能失去他的剑。
所以他仍旧握着剑。
离公子慵懒的靠坐在榻上,喝着千金难求的枫露茶,吃着最精致的点心。
“坐。”
齐之侃坐在了他身前,坦然的奉上了长剑。
“请用我的剑杀死我。”
离公子笑了,接过长剑轻抚剑身,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青烟里有些模糊。
“此剑何名?”
齐之侃答道:“千胜。”
“千胜。”离公子低下头,温柔的好似抚慰情人,寒光闪过,冷若秋水的长剑架在了齐之侃的颈间,紧贴着他的皮肉。
只需要轻轻一划,便可尸首两处。
“我不喜欢我的地方染血。”离公子说道。
齐之侃眨了眨眼,道:“那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杀我。”
离公子笑了,左手拈起点心。
“从前有人在我身上留下108道伤。后来,我在他身上留下了216道伤。”
“所以?”
“所以……”离公子忽然靠近了齐之侃,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,“所以我不仅要你的命,还要你余生的命。”
齐之侃也笑了,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笑,伸出手扣住离公子的下巴,狠狠地吻了上去。
“好,齐之侃余生的命都是你的。”
他想,感情这个东西真是玄妙。
一见钟情原来真的存在。
幸运的是,他钟情的人也钟情着他。
【十】
一吻过后,离公子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记住,我叫慕容离。”